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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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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牛元帥自然是記得辛渺的,這個漂亮的姐姐給他買過熱乎乎的包子。

他是個小乞丐,能活到這一天,自然是挨過許多打,也受過好心人的憐憫,他這樣在底層掙命的孩子,自然有一套自己的邏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在好人面前自然是要賣乖討好,讓對方能更動一動惻隱之心才好。

但要讓他發自內心的感激,乃至痛哭流涕,那是絕無可能的,牛元帥就像野狗一樣長大,不會有人閑的沒事教給這樣的孩子禮義廉恥,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他在受別人恩情時,反而有時候想起來自己挨打受欺辱時的卑弱可憐,總有一股子蠻荒的野火從心裏燒著,嘴臉可鄙地在心裏近乎是忘恩負義地想:這世道踐踏了老子,吃點喝點都是該我的!

牛元帥進了丐幫也一樣是最底下的小乞丐,討飯被人嫌棄驅趕,還要給上頭的人剝削,無論是錢還是糧,總得叫收幾成去,他自然也偷奸耍滑,學得個混不吝。不過他大了點之後,也有更小的乞丐做他的小弟了,一串大小孩子被他領著,走街串巷地討飯,討錢,他抱著個臉上長了斑的丫頭給那些太太磕頭,說這是他妹妹,總能輕松得些剩飯和銅板。

不過這樣的混日子也有到頭的一天,天災加上動蕩,便更是無形地擠壓了這些蟲豸般茍活的小乞丐,哪怕在城裏還是討不到什麽吃的,他死皮賴臉豁出去了,也只得了一碗餿飯,引得兩個乞丐來搶,牛元帥身邊的孩子們把他視作主心骨,他偶爾打罵這些小蘿蔔頭,他們還是要叫他哥哥,跟在他屁股後頭走。

牛元帥三五天沒吃飯了,對方一巴掌下去,他嘴裏就有了血味,昏迷在地上。

昏著時,腦子裏嗡嗡響,還聽見那幾個小孩子喊著哥哥撲上來,骨瘦如柴連路都走不穩的樣子。等他醒過來,他的‘弟弟’‘妹妹’全都沒了氣,他那個年紀最小的妹妹被踹斷了脊梁骨,長滿了紅斑的臉上滿是灰泥,她瘦得臉頰凹陷。

牛元帥倒在地上一天,晚上的時候,紅花教的人救了他。

他素來沒有感恩之心,但是教裏的人願意幫他挖個坑把弟弟妹妹們埋了的時候,牛元帥跪下去磕了三個最真心誠意的響頭。

然後他能吃得飽飯了,還開始練武功,跟著教裏做些事情,他怎麽能不虔誠地相信麟主娘娘呢?

辛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這幾個黑衣人,略一思索,掌風橫掃,屋頂上頓時一片狼藉,還未碰到她的衣角,紅花教眾就已經被這掌風掃得推到屋檐邊上,若不是及時穩住下盤,早掉下去了。

就這麽一招,已經足以讓對手望而卻步,幾人驚懼交加,望著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她立在屋脊上,身姿飄逸,不躲不閃,用審視的態度觀察著他們的動向。

她這樣的功夫,卻沒有殺人,便是無形釋放出可以周旋的信息,紅花教眾面面相覷,很快便有人往前走了幾步,高聲道:“不知是哪路高人?我等乃紅花教中麟主娘娘座下信者,方才認錯了人……”

辛渺不應他:“這喜春坊中大眠花粉泛濫,可是你們供應的?”

哪怕是在中原武林,知道這大眠花粉的人也少,她沖著這個來,起碼說明她知道這東西是害人的,紅花教一向以普濟眾生的慈悲面容出現在百姓面前,只這大眠花粉一件,就足以撕下他們一角虛偽的面皮。

“爾等竟敢對我們紅花教放肆!你竟不怕我們娘娘大發神威,劈下天雷降罪——”

天雷是不能有的,辛渺面對這些愚信的教徒,毫無辯駁多說的欲望,擡手便以茶壺中的茶水潑去,月色下,水潑成鏡,粼粼的月光折射著水面迷離的光暈,長久地停滯在半空中,如同活物般四散分流。

江湖中自然有些奇人異事,身懷非同尋常的奇門功夫,這女子只需一陣掌風便能壓下紅花教眾的氣勢,顯然是個功夫精絕的高手,因此她雖然只潑出一壺茶,可他們還是如臨大敵,領頭者更是下意識將手伸向懷中,電光火石間,淡粉色的煙霧便從他手中洋洋灑灑揮開。

而漫天水滴卻不曾墜地,而是以一種極為詭異的弧度隨風而聚。世間只有覆水難收的道理,水流在空中散而又聚,更是在他們眼中瞬息旋成一張水幕,如漁翁撒網般將散開的煙霧收攏在其中。

紅花教眾驚駭至極,震顫的雙目望向辛渺,她纖細無害的手掌伸出,仿佛在指引著水幕翕張收攏,真是彈指之間,揮灑出去的粉末便被收攏,融入水液中,將茶水染上了一層氤氳的粉,團成一個水球。

天下間不會有這樣的功夫。紅花教中人,篤信著傳說中的麟主娘娘,也篤信娘娘身具神通,能驅策百妖,無所不能,哪怕他們從未見過。

這是什麽法術神通?一種強烈的恐懼和發自信仰的觀念足以讓他們被震懾住,當辛渺彈指一揮,頃刻間將流水分為顆顆水珠朝他們飛射而來時,他們也毫無反手之力地被洞穿了血肉。

只是水滴而已,穿石尚且要千百年功夫,可如今卻能如銅鐵一般射入他們的手足之中,令他們感到劇烈的痛苦和潰敗。

辛渺令他們徹底失去了還手之力,只除了牛元帥,他被水彈擊中,卻是受了巧勁,如同被拳腳所傷,只覺得痛,白著一張臉,對辛渺生出了莫大的畏懼。

傳說中麟主娘娘的神通法術也不如如今親眼目睹來得震撼,牛元帥害怕極了,難道天底下還有比麟主娘娘更厲害的尊神麽?

辛渺一邊將這些人從屋頂的大洞中又扔回去,一邊凝重地想著,她要如何從這些愚信的教徒嘴中撬出消息?

雖然如今她成了這樣,但是之前十幾年的教育告訴她,宗教不靠譜,而很多信徒的觀念一旦形成,不是別人說幾句話就能扭轉的,尤其是受了淫祀淫祠教派洗腦的信徒,基本可以打入精神病院,根本不可溝通。

啊,雖然這些教徒信奉的尊神實際上是她自己……

屋子裏的藤頗塔吉剛點上燈,便見幾個人被接二連三的扔下來,她短促地尖叫了一聲,掩著嘴唇瞪大眼睛看著辛渺從屋頂上又跳下來。

藤頗塔吉在心裏默念天爺,這情況對她而言反而變得更棘手了。

紅花教裏是有幾個好手,但派來喜春坊監視她的也就是武功尚可的水平,她卻不知道辛渺竟然片刻便將他們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辛渺轉過身冷冷地俯視著幾人:“你們何處得來這麽多的大眠花粉?”

那打頭的在地上掙紮著,面色白如金紙,汗涔涔地擡起頭來,屋內幽幽幾只燭火,映得辛渺如廟堂中的神佛,垂眼的神態卻只讓人感到窒息般的威嚴和恐懼。

藤頗塔吉神色有些緊張,死死地逼視著領頭者,手按在桌上越發用力。

領頭者眼神顫顫,卻不肯開口。

辛渺一腳將他踢飛滾出幾米,面色更冷,卻暗道不妙,她不會言行拷打這一套,恐怕還得把這些教徒交給王府。

“你再不肯回話,今日恐怕就走不了了。”辛渺恐嚇一番,緩緩舉步朝他走去,面色被陰影覆蓋,每一步仿佛都踩在這些教徒緊繃的神經上,他們的臉色更加恐懼,渾身發抖地向後掙紮著躲開。

“你們的教主下一步準備做什麽?他是否藏身城中?”

領頭者的目光隨著她的問話越發灰敗,他忽然伸手成掌,辛渺下意識以為他要攻擊,剛剛撤出幾步開外,便聽得掌風呼呼,短促地帶起一陣勁風,隨後就是胸骨斷折的喀拉聲。

這個教徒竟然活生生拍斷自己的胸骨!辛渺悚然一驚,看著他軟倒在地,口中噴出鮮血,垂死之時,他瞪大了眼睛,嘴唇痙攣著,含糊地喊著:“娘娘慈悲,普濟渡……渡我……”

空氣中彌漫著死人的血腥味,辛渺沈默著站在原地,臉色更加地冷了下來。

教徒臨死前聲嘶力竭呼喚的對象,並不是辛渺,而是一個被幕後人隨意描繪供上神壇的泥塑木偶,辛渺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

紅花教或許在民間驟然有了如此聲望,是因為他們披著救濟眾生的假面恰好出現在天災人禍並起的這個時代,若他們只是沽名釣譽之輩倒也罷了,但是今夜辛渺卻比任何人都更加敏銳地感覺到對方險惡至極的用心。

如此大肆利用大眠花粉的成癮性,如此做派手段,辛渺上初中歷史課的時候就見過了,幾乎是一個照面,辛渺便驟然打起了十萬分的警惕。誰在杭州城內供應花粉?

藤頗塔吉只感覺那個領頭死了之後,房間內一陣令人窒息的沈默,辛渺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可是她卻越發因為這沈默而感到陡然升起的壓力。

她的手緊緊地攥在桌角上,指甲都快扣入桌面。

不知道因何,此刻的辛渺讓她感到如此的恐懼,纖瘦的身軀卻如此鮮明地具有壓迫力,那些被她輕松橫掃的教徒此刻血淋淋地癱倒在地,她沒有殺他們,可是為什麽?他們的面龐都因為恐懼而扭曲,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痙攣,眼球卻仿佛黏在了她身上,仿佛是經歷了什麽無法理解的事,看到了世間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東西。

“你知道花粉會使人致幻上癮,告訴我,你真的是受人脅迫嗎?”

辛渺緩緩地轉過身來,她雙目中閃著幽幽的燭火微光,面色如同玉雕一樣透著寒澈冷氣。

藤頗塔吉恍惚地想,原來她是覺得自己是受了惡人脅迫,方才會救她。

可惜……藤頗塔吉這會兒才感覺辛渺對待自己的態度與最開始見面不同,也許她是從剛才想通,藤頗塔吉不是之前與她相處起來頗為投契的……也許還沒到朋友的份上,恐怕之後也再無可能了。

她苦笑了一聲,抿了抿嘴,也並無一字辯駁。

辛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心裏感到非常覆雜,半晌之後才微不可見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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